水調歌頭·遊泳
發表時間:1956.06
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
萬裏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
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今日得寬餘。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風檣動,龜蛇靜,起宏圖。
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
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
神女應無恙,當今世界殊。
【譯文】
剛喝完了長沙水,
現又吃了武昌魚。
我在萬裏長江上橫渡,
舉目眺望舒展的長空。
哪管得風吹浪湧,
這一切猶如信步閑庭,
今天我終可以盡情流連。
孔子在岸邊歎道。
光陰如流水般遠去了!
江面風帆飄蕩,
龜蛇二山靜靜佇立,
胸中宏圖升起。
大橋飛跨溝通南北,
長江天塹將會暢行無阻。
我還要在長江西邊豎起大壩,
斬斷巫山多雨的洪水,
讓三峽出現平坦的水庫。
神女想必很健康,
但她會驚愕世界變了模樣
【注釋】
長沙水:1958年12月21日作者自注:“民謠:常德德山山有德,長沙沙水水無沙。所謂無沙水,地在長沙城東,有一個有名的‘白沙井’。”
武昌魚:據《三國志·吳書·陸凱傳》記載:吳主孫皓要把都城從建業(故城在今南京市南)遷到武昌,老百姓不願意,有童謠說:“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這裏化用。武昌魚,指古武昌(今鄂城)樊口的鯿魚,稱團頭鯿或團頭魴。
極目楚天舒:極目,放眼遠望。武昌一帶在春秋戰國時屬於楚國的範圍,所以作者把這一帶的天空叫“楚天”。舒,舒展,開闊。柳永詞《雨霖鈴》:“暮靄沉沉楚 天闊”。作者在一九五七年二月十一日給黃炎培的信中說:“遊長江二小時飄三十多裏才達彼岸,可見水流之急。都是仰遊側遊,故用‘極目楚天舒’為宜。”
寬餘:指神態舒緩,心情暢快。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論語·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孔子在河邊,說道:“奔流而去的是這樣匆忙啊!白天黑夜地不停留。”)
風檣(qiáng):檣,桅杆。風檣,指帆船。
龜蛇:見《菩薩蠻·黃鶴樓》“龜蛇鎖大江”注。
一橋飛架南北:指當時正在修建的武漢長江大橋。一九五八年版《毛主席詩詞十九首》和一九六三年版《毛主席詩詞》,作者曾將此句改為“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後經作者同意恢複原句。
天塹(qiàn):塹,溝壕。古人把長江視為“天塹”。據《南史·孔範傳》記載,隋伐陳,孔範向陳後主說:“長江天塹,古來限隔,虜軍豈能飛渡?”
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將來還打算在鄂西川東長江三峽一帶建立巨型水壩(“西江石壁”)蓄水發電,水壩上遊原 來高峽間狹窄洶湧的江面將變為平靜的大湖。到那時,巫山的雨水也都得流入這個“平湖”裏來。巫山上的神女當然會健在如故,她看到這種意外的景象,該驚歎世 界真是大變樣了。巫山,在四川省巫山縣東南。巫山形成的峽穀巫峽和上遊的瞿塘峽、下遊的西陵峽合稱三峽。”巫山雲雨“,傳楚宋玉《高唐賦·序》說,楚懷王 在遊雲夢澤的高唐時曾夢與巫山神女遇,神女自稱“旦為朝雲,暮為行雨”,這裏只是借用這個故事中的字面和人物。
【題解】
一九五六年六月一日,毛澤東從武昌遊過長江到達漢口。六月三日,第二次遊過長江,從漢陽穿過長江大橋橋洞到武昌。四日,第三次遊過長江,也是從漢陽到武昌。
【毛主席暢遊長江】
從1956年到1966年的10年間,毛澤東共暢遊長江17次。“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萬裏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這便是他第一次遊長江時寫下的名句。
1966年,毛主席已經是73歲的老人了,他還要再遊一次長江。考慮到安全原因,中央和湖北省委再三勸阻,地方領導也怕出事,主席感冒拉肚子腿抽筋等等都是大事,誰也負不了責任。然而對於極賦個性、有著濃鬱詩人氣質,又一貫天馬行空的毛澤東來說,他可以很輕 松地面對這種善意的勸阻聽而不聞,更何況此次遊長江絕非興致所至,心血來潮,而是意義重大:因為此時正是“文化大革命”帷幕徐徐拉開的關鍵時刻,老人家要讓他的對手們看看,“我是不行了嗎”,同時也是對全國人民的一次展示—“我的魅力依舊”。這是毛主席最後一次遊長江,7月16日,在一群遊泳高手的保護下,毛主席順流而下,在不大的風浪中“勝似閑庭信步”。
在武漢,毛澤東還接見了美國友人、作家路易斯·斯特朗,還見了英國元帥蒙哥馬利,元帥只是在岸邊看著,聽毛澤東大講搏鬥和征服的理論,毛說我們不怕大風大浪,蔣介石大吧,美國人大吧,只要你敢頂,就沒什麼可怕的。毛還對美國作家說,我想還遊密西西比河,大概美國總統不同意吧。
這次遊長江自然會留下許多好照片,但傳播最廣的、家喻戶曉的名作,當屬他在快艇上的這一張。其不僅在報刊上廣泛刊登,還以宣傳畫、展覽圖片等形式流傳在中國的各個角落。
既然是反映偉大領袖遊長江,為什麼不選一張水中遊泳時的照片作為代表作廣泛傳播呢?原因很簡單,就是遊泳時只能從高處向低處拍,而這樣的拍攝角度基本沒有辦法獲得偉岸、神威的形象,相反只能產生俯視、渺小的效果,而對於偉大領袖來說,偉岸神威的形象,要比遊泳本身重要得多,加之還有大量的文字報道,照片用在船上身著浴衣這樣的情節來點明遊泳就足夠了。尤其還要揮手,在船上揮手,就會有“毛主席揮手我前進”的效果,在水裏揮手,虛假做作不說,還容易給人以“救命”的錯覺。
這幅作品的拍攝者是曾在毛澤東身邊任專職攝影師、新華社中央組的著名攝影記者錢嗣傑。錢老1946年參加革命,是地地道道的“紅色攝影師”,如今離休在家。回憶起當時拍這幅照片時的情景時,錢老說:
1966年7月16日這一天,天氣特別好。毛主席一行人到了武漢長江大橋附近的江面上,主席從快艇上的梯子下到江裏,只穿了遊泳褲,也不戴遊泳帽。遊了一小時零5分鐘。湖北省委書記王任重陪同,還有8341部隊(中央警衛團)的十幾個警衛,都是遊泳高手,主席很不喜歡離他們太近,但是汪東興又不放心,所以派了這些人保衛,不能太遠,也不能太近。大概就二三米的樣子,確保“一步就能到”的距離。而且事先已經按這個線路趟了一遍。那時已經不是“橫渡”長江了,而是順流而下,所以叫“暢遊長江”。為了這次遊,主席已經叨咕了很長時間了。
毛主席實在是太想遊泳了。他在湖南老家時就喜歡遊,而且他和其他人遊海水不同,他認為那就是個“泡海水”,主席是要“橫渡”,要的是拼搏,他的遊泳,早已超過了體育鍛煉的含義了,是具有象征意義的舉動。
我在旁邊的小木船上跟著拍攝。當時正好在舉行第11屆橫渡長江遊泳比賽,江邊兩岸都是遊泳的人們,為避免和人們相遇,主席的快艇在江中心。主席遊完上了船,就問我們這些人(警衛、大夫、護士、我)遊了沒有,我們說遊了,他才高興,披上睡衣在甲板上散步。這時被一個遊泳的小學生發現了:毛主席!小學生喊了一嗓子。這下不要緊,所有的人都開始往主席的船遊過來,警衛們著急了,趕快讓主席的船離開,但人們仍然在歡呼,喊著“毛主席萬歲”,“我看見毛主席了”。水上頓時組成了一道紅色的長城—紅旗和紅色的遊泳衣。我也被這番景象所感染了,快步到了主席的旁邊,拍了這張他向群眾揮手的的照片。他的身後是武漢長江大橋,他曾用“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的詩句來贊賞這座大橋。為了安全,我們的快艇很快向上遊駛去,遊泳的人們漸漸地消失在江面上。主席一直穿著睡衣,到了岸上進了汽車,一直到了駐地才換的衣服。
我當時用的是德國的祿萊相機,英國的伊爾福膠卷。還有135的萊卡相機。7月25日照片在《人民日報》上登出,與毛主席暢遊長江的消息一起,極大地鼓舞了全國人民。我那次拍了30多張,兩個120的,一個135的。這邊新華社催著要照片,我就把膠卷給了中辦主任汪東興,他自然會有辦法帶回北京。後來有人告訴我,主席看了這張照片很滿意。主席有個特點,他從來不審照片,只有大型活動如“五一”、“十一”時周總理才看,以防把哪個民主黨派的大人物給漏掉了。
給主席拍照片非常緊張。我那些年一直都不敢放松。每次拍完了就等著沖洗放大之後,發了稿才能睡踏實。一出去就要想著要把照片拍好,因為各大報早都留著窗口呢,你必須拍好,責任重大。像平時采訪,領導人接見時就幾分鐘,而且從不考慮給記者留點時間。走進來,握手,坐下,馬上就點煙了,這時就不能拍了。如果這幾十秒內還沒拍好,就只有等著結束了。而同時期的外國記者就不同,他們敢說話,可以要求總統給個笑臉或一兩分鐘,做個姿勢。只有周總理會考慮給記者一點機會。其他領導人都是直接進去、握手、寒暄、坐下。往往有時只有一個人拍時我就更緊張。
去外地更是家常便飯。主席往往一年裏有一半時間在外面。我也就得跟著走,家裏人也不知道,也不許問。沒有電話,也不能寫信,都是保密要求。主席喜歡坐火車,到哪裏支線上一停,吃喝拉撒帶辦公都有了。也省得給地方同志添麻煩。我經常是半年才回一次家。粗算了一下,這一輩子我在外面的時間就有20多年。
毛主席用“暢遊長江”來抒發他的豪情鬥志,晚年的鄧小平則常說:“我能遊泳,說明我身體還可以,我能打橋牌,說明我腦子還可以。”是呀!在偉人政治的時代,領袖的身體和大腦,無不關系著民族、國家的命運。所以,他們的健康不僅是自己的話題,還是全國人民,乃至國際社會的重要話題。
與這次在快艇上揮手僅隔一個月,便是毛主席更為著名的一次揮手—在天安門城樓上向百萬紅衛兵大軍的揮手。這一揮的神力可謂史無前例,它令“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最終的結果是,神州大地猶如臺風襲過,一片狼藉,慘不忍睹,這是後話。
一些研究“文革”的專著記載:1966年7月25日《人民日報》等主要報刊在頭版頭條登載了毛澤東橫渡長江的報道和照片,當人們看到毛澤東在快艇上揮手檢閱正在長江中遊泳的人流的巨幅照片時,對73歲高齡的毛澤東的領導藝術產生了一種無法形容的信賴感。確實像報紙上宣傳的那樣,人民高呼“毛主席萬歲”!毛主席向群眾呼喊“人民萬歲”!激勵著群眾更堅定地“跟著毛主席在大風大浪中前進”。
受這次毛澤東遊長江的激勵,很多地方都展開了渡江活動,因為“大風大浪”和“搏鬥”與“革命行動”、“英勇氣概”這類內容總是很協調,既然崇拜偉大領袖,那當然要以實際行動來證明了。
文章摘自《烙刻——記憶中的影像》